调查 | 逆变器全行业数据造假？古瑞瓦特、固德威、首航新能海外销售之谜
如果不是对古瑞瓦特、首航新能等企业披露的数据产生很多质疑，中国逆变器企业海外销售数据涉嫌造假这个问题，可能还不会暴露得这么彻底。
大到一个行业，小到一家企业，如果连销售数据都是失真的，就不可能健康发展。
纵容数据造假行为，那就无异于帮助少数机构和个人利用光伏大风口的机会浑水摸鱼。而最后买单的，是资本市场的参与者，吃亏的，是那些坚持走正道的企业。
近日，赶碳号通过正规渠道，拿到一组中国光伏企业的海关数据。
海关数据，就是海关履行进出口贸易统计职能中产生的各项进出口统计数据，是各国最真实的、买方和卖方的海关交易记录，即海关提单信息汇总。
数据字段主要包括：供应商信息、时间、单号、采购商信息、HS编码、单价、总价、起运港、目的国、收款人等。
1966年，美国首次在全世界范围内将海关数据全部公开。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共有38个国家开放了海关进出口数据。如下图所示，主要包括：北美5国；南美10国；欧洲4国；亚洲9国；非洲10个国家。
海关数据最大的特点就是，均为真实的交易记录，几乎没有任何操纵的可能。
尽管海关数据并不能够覆盖到所有的国家，但也包括了美国、印度、巴西、越南这些光伏装机增速较快、体量相对较大的国家。
这些数据并不能反映全貌，但是可以作为判断中国逆变器企业海外销售数据真实性的一种参考。
根据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统计，2021年，全球新增光伏装机133GW，中国53GW，其余世界各国装机80GW左右。
赶碳号将世界各国2021年度的光伏新增装机情况进行了汇总，同样作为一个参考性文件，但限于篇幅，以图片形式附在本文末尾。
现在，我们对古瑞瓦特、固德威、首航新能三家海外销售占比较高的中国逆变器企业的海外销售数据进行初步研究。
赶碳号对以上三家公司在已公布海关数据的上述38个国家2021年度的出口数据，进行了统计汇总，具体如下：
古瑞瓦特
在我们掌握的海关数据中，古瑞瓦特2021年在巴西只有13笔订单，采购商均为Aldo Componentes Eletronicos Ltda。
这13笔关单中并没有显示报价，但有产品型号和重量。根据其同类产品相同重量的报关价格估算，该13笔订单价值约在130万美元左右，即使有偏差，理论上应该也不会超过200万美元。
古瑞瓦特在招股书中介绍，其第一大和第五大客户均为巴西客户，2021年度共计达成7.3亿人民币的销售额。和我们估算的数据对比，两者相差了70倍以上。
由于巴西清关较为复杂，不排除古瑞瓦特通过其它公司主体或口岸，出口到巴西的情况。
而实际情况是，即使将我们所掌握的数据全部都算上，也不能满足古瑞瓦特在巴西的全球第一大客户的年度销售额。
2021年全年，古瑞瓦特在上述38个国家（含巴西），共销售2397单，贸易总额为43,437,784美元。以2021年平均6.4515的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古瑞瓦特在上述国家和地区的销售总额约为2.8亿元人民币。
根据古瑞瓦特招股书披露，2021年度，公司海外销售收入为24亿元。
若以此计算，上述38个国家的贸易额，仅占到其海外总销售额的11.69%。那剩下的近九成，难道都卖到了欧洲去了？而且，这些订单中，也包括了古瑞瓦特在欧洲和亚洲的部分订单。
换句话说，上述所有国家（含巴西）的总和，都不到其在招股书中提到的位于巴西的第一大客户6.56亿的年销售额的一半。
以古瑞瓦特在国际市场上的影响力而言，赶碳号判断，其海关提单数据可能存在失真的情况。也许，古瑞瓦特在巴西的销售数据是通过在当地设立工厂来实现的，或是其与巴西做生意时，采用了其它企业名称而非Growatt。但是，我们没有找到相关的佐证。
另外，根据古瑞瓦特的对外宣传海报介绍，该公司在2021年度在印度市场的出货量接近1GW。
赶碳号根据其出口到印度的产品型号和单价统计估算，每W售价约在0.18-0.35元人民币之间。1GW的出货则意味着1.8亿-3.5亿的销售额。对其2021年的印度海关提单贸易额进行汇总，约合1.08亿人民币，和这个数据仍存在一定差距。
古瑞瓦特官网介绍，公司“全球户用光伏逆变器出货量第一,全球混合储能逆变器出货量第二”。
如果用1.08亿人民币，对应古瑞瓦特的1GW出货的话，这两类产品市场售价均远高于集中式光伏逆变器，单W售价不可能0.108元人民币。换句话说，要么我们对其在印度的销售统计不全，要么1GW的出货存疑。时间以及精力所限，笔者没有对其印度关单中的所有产品的功率进行加总。
两个数据的差异，或许客观反映了其实际销售额与宣传中的销售额之间的比例关系。
古瑞瓦特2021部分海关提单示例（单位美元）
固德威与首航新能，数据与古瑞瓦特情况类似，下面只略作统计，不再展开。
固德威
2021年全年在上述国家和地区共销售2053单，贸易总额为34,904,809.1美元。
2021年，人民币对美元平均汇率中间价为6.4515。
以此计算，固德威在上述38个国家的销售总额约为2.25亿元人民币。
2021年，固德威公告海外销售总额为17亿元人民币。我们能够统计到的关单数据汇总起来，占固德威海外年总营收的13.24%。当然，不排除以上国家的信息统计存在遗漏等情况。
固德威2021部分海关提单示例（单位美元）
首航新能
2021年全年在上述国家和地区共销售1659单，贸易总额为40,368,241.57美元。
同样以6.4515的美元汇率中间价计算，首航新能在上述38个国家的销售总额约为2.6亿元人民币（不排除有信息遗漏，而导致数据不够精确）。
根据首航新能招股书披露，2021年，公司海外销售总额为16亿元人民币。我们能够统计得到的首航新能的关单，约占其境外销售总额的16.28%。
首航新能2021部分海关提单示例（单位美元）
上述这些统计结果，赶碳号甚至都怀疑，理论上，不可能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异。
由于欧洲各国的海关数据基本没有开放，难道是中国的逆变器企业，先是出口到了欧洲某国，又从那里转口到北美和巴西吗？
种种疑团，只能留给上述三家公司自己来解答。
此前，赶碳号分别针对首航新能（《逆了天的逆变器，造假造到意大利》）和古瑞瓦特（《首航新能、古瑞瓦特海外销售数据干仗》）海外销售数据提出过质疑。在后来的研究中发现，其实我们并不是提出类似疑问的第一个。
两年前，权威媒体《中国能源报》，难能可贵地对逆变器行业最大的两家企业华为和阳光电源提出质疑。
文章指出：“两家企业自行公布的数据显示，它们均在2019年实现了全球累计出货量突破1亿千瓦（100GW）……然而，第三方咨询机构的统计却是另一番景象。在伍德麦肯兹发布的报告中，截至2019年底，华为逆变器的累计出货量不足1.1亿千瓦，与企业自报数据相差约800万千瓦。而在IHS Markit的统计中，这一数字则仅为8640万千瓦，差值高达3000万千瓦以上。而对于阳光电源，伍德麦肯兹指出，2012-2019年间，企业累计出货量约为7970万千瓦，IHS Markit的统计结果也与企业自报的“破亿千瓦”存在较大出入。”
就此，阳光电源的工作人员当时对中国能源报的答复是“公司内部觉得问题过于敏感，不适合发声。”
就此，中国光伏行业协会戴思源曾坦言，逆变器生产企业虚报出货量的情况客观存在。
赶碳号判断，由于这篇报道触及太多核心利益，重重阻力之下，并没有相关后续报道，行业及财经媒体对此也鲜有跟进。
举报逆变器数据造假，并不是一件小事，因为触犯到某些机构和个人的经济利益，轻则被威胁恫吓，重则甚至有牢狱之灾。在此，不得不提“华为251号员工”李洪元。
华为前员工 李洪元
2005年10月至2018年1月，李洪元任职于华为，离职前在逆变器销售管理部工作。
2016年11月，李洪元向华为公司举报（逆变器销售）部门业务造假。
2018年1月，李洪元离职，其因离职补偿金额与公司意见不一，双方商谈同意给李洪元补发331576.73元离职补偿。
2018年3月8日，该笔款项扣除税费后由部门秘书的个人银行账户转款304742.98元到李洪元账户，交易摘要为“离职经济补偿”。
2018年12月16日，深圳市公安局以涉嫌敲诈勒索罪将李洪元刑事拘留，经检察院批准， 2019年1月22日，李洪元被深圳市公安局逮捕。
2019年8月22日，羁押251天后，因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龙岗区人民检察院依法决定不起诉李洪元。
2019年11月25日，龙岗区人民检察院决定对李洪元予以国家赔偿。
关于这桩公案，媒体报道有很多。只能说，付出惨痛代价的李洪元，对于中国逆变器行业的数据打假而言，是一位“真的猛士”。
赶碳号以前分析过，在光伏行业，从硅料、硅片、电池片、胶膜、玻璃、支架、背板一直汇总到光伏组件，上下游各环节决定，光伏组件的出货量、价都非常透明，但游离于这个完整产业链之外的逆变器则不然，它虽然是光伏电站的“心脏”，其产业链上下游却自成体系，装机量也有一定数据差异。
光伏组件的寿命约为25年，但逆变器的质保期一般为5年，设计寿命一般10年左右。这就导致，除匹配某一市场的光伏新增装机以外，还有约占新增装机量10%左右的逆变器更新。即，一国如果在一年中新增装机1GW，原则上当年会有1.1GW的逆变器市场空间。当然，正在运营中的光伏电站新旧状况不一，也不能完全一概而论。
看了某站一位大神拆解逆变器的视频,感觉真不是门槛很高的高科技，德业等新入行者已经越来越多。
从本质上说，高歌猛进的光伏投资热，特别是分布式光伏以及户用光伏的爆发式增长，让逆变器企业的股价飞上了天，行业估值均在百倍以上，分布与户用逆变器龙头企业固德威更是录得高达1300余倍的市盈率，禾迈的市盈率也近200倍，股价超千元，仅次于茅台。
赶碳号认为，现在的光伏行业之火热程度，堪比五六年前的中国房地产，逆变器的销售数据注水问题，和高周转的中型房企销售数据注水问题，也很相似。
地产行业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房企的融资、授信、评级等，与其百强排行榜上的排名直接相关。50名开外特别是连百强都没有进的中小房企，银行贷款这类低成本资金一般都很难拿到。对中型房企而言，如果融资受限，那就没有规模，没有规模就没有未来。所以，各家为了排名拼尽全力，这导致行业中竟然出现了三张榜：权益销售榜，操盘销售榜和全口径销售榜。
其中，房企的全口径销售，是指连同合营、联营公司的所有项目签约销售的累计值，不考虑权益和操盘，即只要企业参与过的楼盘的总销售金额，全部计入。
赶碳号记得，有一家千亿以上规模的房企，杠杆已经放得很足，但还要继续注水，怎么办呢？这家企业拿着只有10%权益的项目，再和别人合作，数据互换，一起造假。搞到最后，注水比例超过真实的权益销售额数倍。
造假是需要成本的。
但当财务成本足够低、风险也足够低时，利益诱惑之下，就很容易成为一个行业性问题。从业者总认为，过去注水的缺口，可以通过企业未来的发展补上。殊不知，在市场上真刀实枪干业绩难，但数据假造却很容易。行业造假风气裹挟下，缺口一年年越来越大。
当然，我们仍然不能完全断定，我国逆变器行业存在普遍性的销售数据造假行为。但从新近几家公司的分析上，至少存在重大可疑之处。
以上分析，如在数据方面有错误和遗漏、在统计方法方面片面和缺陷之处，希望可以和我们第一时间取得联系，以便修改、更正。
（本文不构成任何投资建议。）
附：国际可再生能源署2021年度世界各国光伏装机统计（单位：MW)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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